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柔妃下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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柔妃下馬

再沒什麽比自家的風言更好傳揚的了, 只要多讓些“自己人”知道小全子失足落水又得了失心瘋,正在屋中靜養。這陣風,便會自己透出墻去。

恰好陳妃派人來傳訊。

院中, 就在青天白日、睽睽眾目底下,瓊鐘不避人地回絕道:“人是昨天半夜救回來的,昏迷一陣又好一陣,用了個土方子, 才稍見穩定。主子說暫時不能把人交出去,還請公公見諒。”

好些人原本就正好奇,為何許久不見小全子,而主子又一大清早讓人守住了他住的屋子。這下終於得到了解疑,當即奔走相告。

這時候, 室內響起一人嘶吼,一人安撫的聲音。很快, 安撫的那人一步步退到門邊。

門被撞開,小祿子一個趔趄,關好門走了出來, 搖頭道:“還是老樣子。”

傳話的人也沒想到這個結果, 此刻卻已不疑惑有他:“這……咱家即刻回去覆命。”

瓊鐘體貼道:“我隨公公走一趟罷, 娘娘細問起來,我說的更清楚些, 也不至於讓公公不好交差。”

“瓊鐘姑娘這是幫了咱家大忙了, 感激不盡。”要說那太監本還有些微不滿,如今也煙消雲散了,甚至心裏對月下閣的印象又好了幾分。瞧瞧, 這月下閣的人多會做人。

等兩人去到昭陽殿不久,柔妃那裏也得了消息。

千金玉器說砸就砸, 一霎時殿內零落滿地珠珍。

柔妃卻未多加一顧,只怒責康雲:“事情是你辦砸的,快想個主意,將人徹底除了,否則再不必來見本宮!”

康雲一邊躲柔妃砸過來的東西,一邊瞇眼道:“娘娘順順氣,奴才親手把人推下去的,豈能有假?您說,若人還活著,直接將人送到陳妃跟前,豈不妥當省事?說不準,這就是孟氏想讓您自亂陣腳的奸計。”

柔妃正在氣頭上,一個字聽不進去。有宮人稟告虞才人前來探望,被她痛斥了一頓攆了出去,“讓她給本宮滾遠些!”

轉而連罵了康雲幾聲蠢貨:“如今人神志未醒,就是送到陳妃跟前,嘴裏也吐不出有用的,當然是要治好了再送。”

康雲揣測道:“這會不會是意嬪的障眼法?”

“倘或不是呢?”柔妃罵累了,砸累了,顫巍巍坐下,“那便什麽都完了,陛下一定不會信本宮了……況且,都有人聽到小全子的聲音了,還能有假?”

轉身的時候,柔妃瞥到了那一尊菱花水銀銅鏡,據說那是有些年頭的古物,照人是有些模糊不好用,可貴在是遺世珍寶。

是陛下親手賞給她的。

柔妃珍愛地捧起,卻剛好見鏡中照出的面貌上下扭曲,又歪又糊,氣得又要摔地。

被康雲一把抱住,勸阻道:“使不得,娘娘!”

康雲道:“您別慌,您這毒是上年宮宴沈夫人偷偷給您帶來的,只此一份,又用了出去,如今誰也查不到您頭上。只有人證,沒有物證,一樣算不得事實啊。再說,小全子那裏不還有吳寶林的玉佩,指使他的,分明另有其人。”

柔妃重重放下圓鏡,撞案有聲:“他若沒墮湖,別人或許還相信,可他此番險被滅口,吳氏既都供認不諱,何必多此一舉?”

康雲張口欲再勸,外頭的人卻傳來了新的消息:陳妃聽說小全子落水之事,覺得並非意外,派人去偵查了救回人的那處湖岸,不成想發現了另外的腳印,便拓了下來,正在滿宮比對。

這消息甫至,康雲已然驚惶地跪在了柔妃腳邊。

他回想起那晚的大雨,因後來下了雨,他以為是天公助他抹去行跡,便也未回頭多檢查。誰料如今竟成了或能壓垮自己的一根稻草……!

越想越後怕,也許那裏木叢蕪雜,擋了大半雨水,故此,反而在泥濘中保留了清晰的腳印。

而滿宮比對腳印或許還是大海撈針,撈不出什麽結果,可若真的借小全子之口鎖定了目標,那就是有的放矢,一擊必中了。

可他現在也不能去湖邊看個究竟,那裏必有陳妃的人蹲守著。

柔妃揚起鞋底踢在他肩頭,將人踹遠了些,又一個杯子擲在他額頭上:“看你做的好事!”

“娘娘息怒……”康雲重新爬過來跪好,“奴才夜裏去看看就是了。”

柔妃這會兒見人額頭被砸得紅腫,又恐他心生怨懟。打一巴掌給一顆棗的道理她自然懂,因道:“這件事做的好,本宮就把尺素賞給你當對食,你們倆不是一向不對付麽,隨你治她。”

康雲喜出望外,磕頭謝恩:“是,娘娘所願,奴才拼死也要做到。”

外頭,青衣的小宮娥不可置信地捂住嘴,尺素和康雲,對食?

她偷偷候在門外,本是想等柔妃息怒後第一個進去收拾,那些珍品,便是摔殘墮損了,運出去也能換不少錢……

*

太極殿內。

宮裏鬧出這檔子事,陛下又本就不常往後宮跑,司寢的人都做好躲懶幾日的準備了。

意嬪卻在時候來了,還帶了一只兩層的手提木食盒。

沒遞折子,禦前的人自然不能放行,只能替她把東西送進去,告了聲歉。

孟緒卻道:“這便是我的折子了。裏面是我親手做的山藥芙蓉湯,勞煩替我問過陛下:此一道投桃報李之折,能不能換得今日,與尊駕幸見一面?”

“投桃報李之折?”

聽宮人原話轉述,蕭無諫耳目一亮,“旁人的折子需費眼目,她的倒是只需動口。”

孟緒不花什麽力氣就進了殿。踏過階檻時怕絆著腳,微微提起迤邐的裙尾,卻因今日為搭綴珠的春鞋,穿了一雙淺幫的素襪,沒能遮住踝上淤紅痕跡。

是那人把她拽回來的時候握得太緊……

忙不疊又把及地的幾尺襇裙放下了。

面聖的時候都特地站的遠了些:“妾這次來,是想向陛下借兩個得用的武夫。”

蕭無諫沒問她有什麽用途,只沈著聲問:“又來求朕?”

“妾是在替陛下捉賊呢。如今吳寶林雖已認罪,可眾口難平,許多人仍疑心柔妃娘娘與此事有涉,若柔妃娘娘清白,此舉也能徹底還她清白。”

蕭無諫好似不在意這些,不在意她究竟意欲何為。

只是看她沒有近身的意思,點了點身前的桌案:“過來。”

孟緒下意識警覺道:“妾今日當真不中用了……”

聽她口中又這般不知羞,蕭無諫好笑道:“可朕還中用,如何是好?”

孟緒只能慢吞吞走近,停在案幾之外:“陛下絕非急色之徒。”

蕭無諫起身,“朕算看明白了,每當卿卿欲讓對方成為什麽樣的人,便先給對方加以什麽樣的高譽。那朕也說一句,卿卿不是向來最懂投桃報李之人?”

案角還放著她送來的食盒,蓋子已經揭開,裏頭置著的銀碗素湯,還冒著熱騰騰的小煙。

正是她的投桃報李之折。

孟緒看了一眼就別開臉:“妾是不願同陛下之間,每每都需靠著體膚相親,才能好商好量。何況,要害妾的人或許至今沒有落馬,陛下不急,妾卻心焦。”

蕭無諫走到她身前,垂眼未久,忽而搭上人細盈盈的腰身,將人一把抱起。

這次,卻是抱她坐到案上,讓她與他正好齊高:“朕只是讓你餵湯,不知卿卿原竟起了這等綺思。”

孟緒半個字都不信,分明就是他故意誤導。他看她的一神一態,哪裏有半點清白樣?

不過,她長這麽大還沒坐過桌案……

身邊就是成摞的百官奏疏,另一側則放著她的紅木食盒。

孟緒輕手端出湯,餵去一小勺,舀得少,冷得便快,自然不會有燙到帝王金口玉舌的危險。

那人卻未張口來就,而是沈沈半晌,忽有些突兀地乍然說起:“她曾經,並非如此。”

前後所言看似風馬牛不相幹,孟緒卻豈能不帝王所指是誰,因笑道:“人心易變,陛下要珍惜的,是而今仍守心之人。”

蕭無諫低頭含住她手中那一勺湯,不曾出言。

孟緒也就只一t勺勺餵著,安靜得有些過分。直至這一小盅湯見了底,露出刻花的碗心,才放下手中食具,拿出帕子給蕭無諫拭唇,儼然貼心模樣。

“不如,妾再猜一件事,猜對了,陛下就撥給妾那兩人,當做獎賞?”

縱然隔著絲與縷,溫涼的指尖也清晰可感。

蕭無諫本想去挾制那只白膩如細芽的腕子,卻正當此刻眼前人雙腿輕晃之際,她一下下擡動柔如水流的艷色裙擺,鞋頭米粒一樣的粉珠子就一次次輕撞在他腿上。

這樣不拘謹、甚至稱得上僭越的小動作,久違的,竟讓蕭無諫有些存眷,不忍打破。

因而他什麽都沒做,只頷首應允。

於是,就聽她得意地問起:“妾猜,筠停是不是陛下的人?”

這倒真是給他意外之喜了。

帝王問:“何以見得?”

孟緒瓊玉般的鼻尖一低,湊過來道:“因為陛下相信那日不是妾派人去請的您,雖則確也非妾所為,可為何您輕易就信了呢?又為何那人竟然越過妾的意思?妾思來想去,唯有一種可能,那就是她效命的根本就不是妾。”

她有理有據至此,教人沒有反駁的必要。

蕭無諫承認道:“卿卿過慧,算不得好事。”

此刻,兩人離得有些遠,孟緒並未從桌案上下來,只用一根艷白的蔥指,勾住帝王的羅帶,勾他與她足夠相近,然後傾腰抱人,仰看他的那雙水靈靈的眼如同會語:“幫幫妾吧,郎君、夫君……”

在與她相識的日子裏,她從來如同一枚紅得要淌下來的丹痣,艷麗勾人,卻不好掌控,亦少了幾分嬌黏可親,唯有榻間至情至歡的時候,才肯對他收起貓兒的爪子,溫柔些許。

如今這撒嬌的姿態,頭一次見,當真是白璧生光,照在人眼底心上了。

蕭無諫偏了些頭,動情地吻在那霜凝雪砌一樣的玲瓏鼻尖上。卻不曾再更進一步:“好,朕就與柳柳做這筆交易。不過,柳柳需記住,無論來日得知朕是因何而將筠停安排在你宮中,皆不可怪朕。”

來日的事,今日誰又說的好呢。孟緒只爽快應好:“其實若不知是陛下的人,妾還不敢用她呢,往後,便可放心重用了。”

然,孟緒走後,帝王的眼神忽在一瞬銳利了起來。

筠停懂一些基本的藥理醫術。可意嬪此前既不曾重用於筠停,那又是誰,讓她在太醫驗看之前就知有人暗中給她下了毒?甚至還能準確認出是什麽毒、知道毒發時的情狀,早早防備。他可不記得,月下閣中有這等能人。

難道……是樊氏?

她和樊氏的關系,幾時竟這樣好了。

*

孟緒向帝王要走的,是兩個寬肩窄腰的武夫。

武力高強是首要的,其次便是要耳聰目明,不放過一點風吹草動。

這兩人服從安排,蟄伏在小全子的屋子旁邊。

沒讓孟緒失望,大約是柔妃也知道這一次不容有失,今夜,最能代表柔妃的康雲親自來了。

月黑風高,月下閣外一只燈也沒亮著。

康雲謹慎地躲在一邊觀望了會兒。

守在小全子屋外的是個瘦弱的侍女,不僅起不到什麽守衛的作用,反而一下子為他指明了哪間才是關著人的屋子。

康雲有些竊喜,趁著夜色,暢入無阻。

只是他隱隱又覺得,事情似乎有些過於順利了。

不,不對!

等到康雲終於幡然大悟為何今夜的燈火如此貼心、早早熄下的時候,已經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——

兩個肌體發達的悍仆游龍飛燕一般,憑空躥出,正正擒他在月下閣的院墻之內,將人抓了個現形。

原來燈火不燃,不止方便了夜賊潛入,更是為了教守株待兔的捉賊人能更好的隱藏身形。

然而,知之已晚。

孟緒窗前那只燈這時才亮起。

她推開窗扇,晚妝盈盈,臉上是罕少可見的、一面嚴麗的胭脂紅雪。

見院內情形,燈下美人一笑。

今夜註定不能早早寢息,故而她特地描了妝,夜色下若再寡脂少粉,終歸失之寡淡。

其實,她也不是非要借陛下的人不可。可是還有什麽人來捉賊,比陛下的人來捉,來的更為鐵案如山,更能讓柔妃的罪跡惡行沒有斡旋之地呢?

她若出手,就要萬全無失。

*

今夜,吳寶林沒有試圖自盡。陳妃知道,自己能做的,暫時也就到這裏了。

不過她還是睡不下,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。

終於,等來了月下閣的人。

小祿子道:“主子讓我同您告罪,小全子現下並不在月下閣。”

“那是在?”

在小祿子的帶引下,陳妃的人在一間廢舊宮室的墻邊,找到了小全子。

已見屍斑的小全子。

小祿子將人撈上來的時候,人就已斷氣了。

而今草席裹屍,甚至得不到一副棺槨。

康雲被押走之前,孟緒特地讓他看了眼小全子的具屍身。

康雲氣的要發狂,他就知道,小全子根本已死,他和娘娘著了這孟氏的道!

孟緒冷眼看著,涼薄一笑,“害人者自害,倘或不起殺心,今夜也沒有這出了。”

康雲兩肩被扭折得生痛,才一擡頭,按著他的悍仆便警告道:“老實點!”

康雲只能跪地伏首,發出困獸猶鬥的無能嘶吼,“奴才懇請聖上明鑒!奴才是為了吳寶林來取小全子的玉佩,我們娘娘與吳寶林交好,不忍她就此伏誅,想讓奴才毀了玉佩!不信你們去找,小全子房中有吳寶林的玉佩!”

“不忍她伏誅,而今怎又供出她來,甚至物證都詳細言明,不似欲毀證,倒像是指證。”孟緒轉頭離去,留下輕飄飄一聲:“況且,不僅詳知吳寶林買通他人所用之物,更有甚者,還要替她殺人滅口,你的主子最次也是共犯。”

“不過你放心,她並當不得這個共犯。”

康雲一怔:“為什麽?”

陳妃的人代為說道:“吳寶林也堅稱用玉佩買通了小全子,可捉到你之後我們就進屋找過,並沒有這個玉佩。反倒是此前,在仙都殿不遠處撿到了吳寶林的玉佩。”

簌簌一聽見這,原本跟在孟緒後頭都走出去了兩步,又停下來,十分狐假虎威地回頭扮鬼臉:“對啊,吳寶林的玉佩怎麽在仙都殿附近呢,也許是她給了小全子之後,小全子又不慎丟失了吧!那康公公你說,小全子去仙都殿幹嘛?”

想起柔妃和她的人幾次加害主子,她恨不得立馬上去踩康雲幾腳才好,氣幾句都是輕了!

兩人身後,康雲不再掙紮,心如死灰。

有了小全子的死,再有了康雲的主動入套,更兼一枚落在仙都殿的玉佩,人證物證俱全,足以讓真相蓋棺定論。

盡管吳寶林為了防止家人遭受沈氏報覆,仍一口咬死此事全系自己所為,然而但凡稍動腦筋的人,都知道背後的主使必是柔妃無疑。

小祿子也將孟緒讓他盯著小全子之事對陳妃托出,只是將時間先後稍稍篡改,說是從陛下下令驗毒之後,才讓他盯著的。如此一切都說的通了。

陳妃連夜寫好呈文,遞交禦前。禦前的人很快帶來消息,陛下雖已然睡下,卻為此事驚動,仍是披衣坐起,看過了呈文與口供,而後擬定了一道口諭,當夜頒下。

大意是將寶林吳氏貶為庶人,充入掖庭局為婢,柔妃則被褫奪封號,貶為貴人,閉門思過三月,兩人皆以加害宮嬪之罪論處。另有,陳妃加俸一年。

從今以後,吳寶林或許要知道,她曾覺得毫無盼頭的枯索日子,亦是許多底層之人苦苦掙紮,求而不可得的光鮮安逸日子。

實則月前,陳妃就擬定了的宮宴名單的初稿,而這上頭吳寶林的名字,卻在這天被徹底劃去。

原本考慮到她是為數不多還未承寵的老人,陳妃還特地將她的位置安排的顯眼了一些。

至於柔妃,她的家世擺在那,帝王給她存留了一點餘地,這也在孟緒的意料之中。

畢竟此事,她只折了小全子和鶯時兩個不忠不義的奴才,甚至不曾受到什麽實質傷害,柔妃又能被罰多重?

可那需要妃位才夠格佩戴的金釵月帔,她終究是戴不得了,幾個人摁著柔妃才成功將那身珠光寶氣的華衣美飾扒下。

仙都殿殿門上鎖之前,柔妃說,想見孟緒。

“您若不想見,奴才就回絕了柔妃,不,如今,該是沈貴人了。”傳話的人畢恭畢敬道。

貴人,正是沈氏女入宮,初封之位。

更在嬪位之下。

如今見與不見,也不是她說了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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